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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0章 章一百一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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頤書拉著梅喻芝就往外走, 王夫人推著寶玉說:“快,快去送一送。”

賈寶玉雖然難堪, 但礙著禮數還是將二人送到了門口。

“今日,多謝二位出手相助,”他沖著面前兩個人行禮, 真誠卻又無奈。

一段時日不見, 聞頤書見他似是長大許多,面上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不谙世事。只是生活的驀然變化,給他帶來許多世俗的為難與痛苦,眉眼之間蘊藏著的不是沈穩而是麻木。

聞頤書看著他, 微笑著說:“寶玉也長大了,這一家老小需得你照顧。”

寶玉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,轉開目光,瞧著遠處說:“如今也只有我了, 若我還不懂事些,她們如何過得下去。”

如今這樣一個本不屬於凡塵的神仙終於與普通人一樣,陷入了生老病死的輪回之中。沒有大廈傾倒時的轟轟烈烈,也沒有白雪茫茫之下的曲終離散。他就是一個苦悶的人,或從少年直到命終。聞頤書不知道與原著那樣幡然了悟,一世歸程的結局相比,這種流落人間的結局是不是更好亦或者更折磨人。

但從林黛玉踏上了回揚州的船只, 這一場紅樓夢便已然是醒了。

聞頤書的目光落在寶玉的脖子上,發現那顆通靈寶玉已經沒有了。賈寶玉察覺到他的目光,摸了摸脖子笑道:“我收起來了, 在這樣的地方帶著這個不好。不過遭強人惦記罷了。”

家中吃緊,若不是長輩們攔著,寶玉曾經打算把這東西給當了,換些買米的錢。

“日後打算做什麽營生?”聞頤書又問了一句。

寶玉道:“家裏人想著還是讀書……”

他沒有繼續說下去,但聞頤書已經懂了他的意思。莫管寶玉願不願意,想要重登高門,這的確是最快捷的一條路子。只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了。

“如此便好,”聞頤書點了點頭。他沒有說什麽若有難處只管來找我這樣的客氣話。有些時候,虛偽只在必要有用時用得。大多時候,無情冷漠才是人與人之間的常處之態。

略說了幾句閑話,賈寶玉又謝過了梅喻芝相救之情,二人才從賈家退出離開。

回去路上,梅喻芝回頭望了一會兒,才轉身道:“都叫你說中了。”

“也沒有全中,”聞頤書靠著車背,“只不過是其中一種可能。如今他家女兒多,更偏向此種打算罷了。”

梅喻芝說:“可我如果幫忙之後並不與他們多言,只管離開呢?”

“想要抓緊一個人的手段太多了,只管看豁不豁得出去。現在的賈家是最不肯白白放棄希望的。”聞頤書坦言挑明。

想了想他又說:“其實不止賈家,之後還有許多家都會變成這樣。落井下石,趁亂踩一腳的人只會比雪中送炭的人多。在他們眼裏,這些人落難是罪有應得,做什麽都是替天行道。你就看到許許多多的不平事。而主持道義的人,會因為不想沾惹麻煩,對此不管不問。

行蘭,你這一次遇到不過小事。一時沒有察覺,有恭王,有你爹,還有我在旁邊盯著。但如果以後呢?我們不可能每次都能幫著你的。”

如此語重心長的一番話,放在平時,聞頤書是絕對不過多說半個字。現在說來,連叫他自己都覺得詫異。

梅喻芝聽著他說完,忍不住低下頭。半晌,他才問出一句:“頤書,在你眼裏,我是不是與那個賈寶玉是一樣的。”

聞頤書楞了一下,拍了拍梅喻芝的肩膀,笑道:“你們或許有相似的地方,但絕不是同樣的人。我和你說這些……”

他停了一下,才繼續說:“只是覺得你初面世事,雖諸多懵懂。但你總還有親友長輩,你也願意去聽去學。實在無需用磕破頭,非要吃個教訓的方式才懂得一些道理。”

聽到這些話,梅喻芝心中一暖,又覺無比慚愧。然又生出一陣失望來,略微沈默後,他抱著膝蓋說:“我原本……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他原來只是想證明自己的本事,證明自己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罷了。只如今,無需聞頤書委婉拒絕,梅喻芝都曉得自己失敗了。

聞頤書看著梅喻芝,從他身上恍惚見到了父親剛剛離世的自己——也是這樣咬著牙想把整個聞家扛起來。想從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變成一個算無遺策,智勇無雙的當家人。

然而,那個時候的聞頤書沒有一點莽撞的機會。他不敢走錯一步,生怕一點小小的失誤就讓自己和整個聞家都萬劫不覆。

僅僅只是活下去,都已經是萬分艱難。

他今天多管閑事去幫梅喻芝,多少有一些同情自己的意思在裏面。那時的聞頤書多少有想叫人幫幫自己的期盼。推己及人,對梅喻芝這個小楞頭青,他也沒辦法袖手旁觀了。

但是,梅喻芝一心想著的事情,聞頤書是沒有辦法松口的,只能說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可是行蘭,在這件事上,你始終是無力可施。況且,你也不過見了我妹妹一首詩罷了。才與德,從不等同。你若執意,到頭來發現結果卻不如人意。你會因為不忍叫一番心血白白東流,然後怨憤半生——此乃為人最最忌諱之事。”

少年情思,一朝雕亂,最苦最愁莫過於此。在被桎梏之中,他的奮勇一博也因為少年的不谙世事,缺少思量落得一個不過如此的下場。與他之前所做種種一樣的虎頭蛇尾。只是這一回,實在叫人傷透了心。

那一番話,把梅喻芝的眼淚都說出來了。

他用手捂住眼睛,哽咽地說:“自古情之一字,最是傷人。”

聞頤書拍了拍他的背,寥做安慰。便將這孩子放到一邊,由他自己收拾心情去了。這一番哭過之後,日後他總會有如花美眷。他或許會成為一個可靠有擔當的人,但聞頤書無意叫自己的妹妹成為這擔當的磨刀石,最後什麽都沒有得到。

將梅喻芝送走後,聞頤書回了家。看到妹妹拿著一本茶典學古法制茶,舉手投足之間風流盡顯。於是靠在門口好生欣賞了一番。

聞芷察覺到兄長的目光,笑道:“站在那裏做什麽?要瞧過來瞧。”

招手叫兄長過來,她遞了一杯過去,“你總在外面跑,我想叫你幫我試試味道都尋不得人。今兒可不準走,不編出一篇賦來,你把這兒的茶水全幹了!”

“我的好妹妹,你可饒了我吧!”聞頤書哀嚎不已,“叫我品茶,那就是牛嚼牡丹,侮辱風雅。你還是給我喝涼白水吧。”

聞芷點了兄長的額頭一下,“你哪裏是不會飲茶,分明是不願做賦。”

說著,又給他斟上一盞,讓兄長說說味道。

聞頤書捧著冒熱氣的茶盞,看著妹妹的動作足楞了一會兒,才說:“其實,今日出去也與你有關。”

聞芷正將一木勺滾水澆在紫砂壺上,聞言頭也沒擡,只是笑著問:“哦?”

這事的來龍去脈有些覆雜,聞頤書好生組織了一番,才將來回說清楚。聞芷原不怎麽在意,聽到後面不由擡起頭,“那……欺負迎春姑娘的那個惡霸可被趕跑了?”

實在沒想到妹妹的關註點在這兒,聞頤書不由道:“你怎麽不問問自己的事。”

聞芷低下頭拎起茶壺倒水,儀態溫婉從容,“有什麽好問的,哥哥不是處理得很好。”

她放下茶壺,帶著略微嘆息的語氣說:“他只見過我的詩,只聽到我一聲聲音,便說要許下終身。這終身未免似水月鏡花,太過虛幻了。且他家是官宦高門,我們家不過平頭白身,門不當戶不對。這終身從何處來?”

聞頤書沈默,半晌自嘲道:“是我連累你了。”

“不是哥哥的錯處,”聞芷傾身拍拍兄長的手背,“你本無需為了我的終身去做自己不願意的事情。雖然說日後如何難以預知,但當下無有可能之事,實在不必去發愁。”

說罷,一盞泡好的清茗奉上,聞芷道:“哥哥曾說不逼著妹妹覓良緣,我也就不逼著哥哥走正途。你我二人就當個驚世駭俗,不務正業,如何?”

“好一個驚世駭俗,不務正業,”聞頤書細細品了這八個字,似是一下便解了方才惆悵。他舉起杯子相敬,“多謝妹妹點化了。”

又過了幾日,一場風雨叫深秋愈發冷了幾分。朝堂上皇帝重嘉王子騰巡邊有功的消息傳了下來。聞頤書得知此事之後,特意去尋了梁煜。

剛見著人,他開口便是一句:“怎麽了,陛下他後悔了?”

梁煜嗯了一聲,“他覺得最近對世家的打壓太過,此時應該以安撫犒賞才能穩住人心。”

“哦,”聞頤書撇了撇嘴,“那他那老早以前的事情來犒賞,可見世家值得誇的地方也忒少了。”

“重點不在此。”梁煜面不改色地拋出一句,“他想把二哥放出來了。”

“啥?”聞頤書眉毛都飛起來了,“禦史們答應了嗎?太子三師答應了嗎?他們答應了,我還不答應呢!”

梁煜笑著看人炸毛,把人拉進懷裏順氣。

聞頤書皺著眉,看著梁煜一臉不解,“你爹怎麽回事啊!這麽個敗家玩意兒當寶……”

“大約是我實在不討他歡心吧,”梁煜如此說。

永嘉帝叫梁煜協理政務,父子二人的觀念分歧巨大。往往是南轅北轍,說不到一個調子上。永嘉帝又對這個兒子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挑剔,梁煜也不會像梁燁那樣會討父皇歡心。幾番之下,永嘉帝就想起那個被拘在東宮的親兒子來了。

“什麽玩意兒!”聞頤書罵了一句,也不知道在罵誰。

他在梁煜懷裏窩了一會兒,越想越氣。心裏怒道只恨自己不是禦史臺。否則當初上奏的時候就該自己去,不把梁燁罵得狗血澆頭,窩縮在東宮裏不敢出來我就不姓聞!

梁煜看他氣鼓鼓的,不由去摸了摸聞頤書的臉頰,溫言問:“在想什麽呢?”

聞頤書翻了一個白眼,“在後悔呢!早知道就去科舉了。說不準這個時候已經進禦史臺了。”

聽到這話梁煜心中一動,親了親聞頤書的後頸,隨口說:“不急,日後有機會。”

聞頤書沒在意這話,滿腦子就想著把要從東宮出來的太子重新塞回去。很是煩躁了一回,他抓住梁煜的衣領子。

“真的沒有辦法再關他一段時間嗎?這麽早放出來,實在太便宜他了!只抄了一個榮國府而已。我們原先的計劃好歹是要把京裏一半的世家都鬧個沒臉嗎!”

“因為自身品行不端,選秀的女兒不得不放回家中已經叫他們沒臉了,”梁煜挪開聞頤書的手,解救了一下自己無辜遭殃的衣領子,“也有半數爵位被削,年俸被罰,家產沒收等等。這一番敲打,也足夠他們收斂一段時日。”

聞頤書還是不服氣,“難道就沒有……”

梁煜把人按住了,示意他稍安勿躁,“你好容易來我這裏一趟,就不要一天到晚把二哥掛在嘴邊了。”

聞頤書被逗得一笑,從梁煜身上起來坐到一邊,“那我來幹嘛,我倆不就是狼狽為奸地坑人麽。”

“我這幾日忙得一口氣松不得,王子騰的事兒也叫我可以空閑一段時間。”

有一段時日沒見到心上人,梁煜自然很是想念。哪怕現在聞頤書跑開了,他還是忍不住握著聞頤書的手腕摩挲,“你都到哪兒去鬧了,不妨與我說說?”

聞頤書狐疑地看了梁煜一眼,“你不會是故意借著王子騰的事兒跑出來偷懶的吧?”

又不耐煩地一揮手,“哪有什麽地方可去。不過是陪著行蘭跑了一圈,叫這小子傷了一回心,懂了一些事。”

梁煜不解:“懂事?傷心?”

聞頤書嘆了一聲:“這孩子曾無意間見了我妹妹的詩,因此倒生出一股癡心來。但這門不當戶不對的,我怎麽可能松口?於是他便說要救那被惡霸騷擾的賈家一程,好叫我知道他並非是一個無能之人。

可惜這孩子做事想當然了一些。還是五殿下發現不對,過來問了我一句。我才知道這孩子思慮不周,險些把自己坑進去。前些日子跟著他跑了一趟,叫他知道不是什麽事都靠一腔熱忱便可以的。”

梁煜聽他叨叨說完,笑了一聲:“我還以為你不在乎門不當戶不對這一說呢。”

聞頤書被噎了一下,翻了一個白眼,“你也把我想得太超脫了,我就一個大俗人罷了。”

略一停頓後,聞頤書又嘆:“有時我也在想,如果有個官身,或許就不會這麽高不成低不就的。不過,幸好妹妹是真灑脫之人,從不把自己綁縛在世俗倫理的枷鎖裏。”

“我倒寧願你再世俗一點,”梁煜摸了摸聞頤書的頭發,“這樣,我就不用這麽辛苦。”

聞頤書沖梁煜拋了一個媚眼,湊上去說:“誒,王子騰這事兒我是真不開心。你有什麽辦法替我出出氣唄?“

梁煜瞥他,“你要如何?”

“也沒什麽啊,他不是巡邊有功,禦下有方嗎?嘿嘿,你說要是這個時候鬧出來他的手下坑害自家親戚的事,是不是能叫他沒臉!”聞頤書笑得滿臉陰險,一副我有一肚子壞水我就要潑的表情。

梁煜被他纏得沒辦法,笑著問:“你是已經著人打聽過,那個什麽孫紹祖是走了賈家的路子了?”

“我猜的嘛!否則沒事兒哪來什麽五千兩啊!”聞頤書大言不慚,“而且就算不是……不還有你嘛!”

“原來你是指著我來作奸犯科,公權私用?”

“我怎麽會這麽害你呢!”聞頤書按著胸口一副天地良心的模樣,“我只是猜那個孫紹祖當是塞了銀子走了門路才能摘了兵部缺事,一路升官的。榮國府要辦成這件事,少不得去求王家。你要說王子騰沒收好處我是不信的。我就想著能不能叫大理寺往兵部裏查一查,把這加塞往賣官鬻爵的事上靠一靠……”

梁煜聽得是又氣又笑,“你這分明都已經想好了。”

聞頤書陰著一張芙蓉多情貌,“是啊,我就瞧著這事兒不順眼,怎麽了。就一句話,你幫不幫吧?”

然而梁煜只笑而不語,不搭腔。

“哎呀,你這個光笑不說話是個什麽意思!”聞頤書怪叫著跳起來。

梁煜挪開視線,悠悠地說:“吃力不討好。”

聞頤書瞬間明白了面前這人是在要好處,可他不想這麽快就著道,只說:“你就當是在幫行蘭嘛。你小舅舅走之前,不也托我們照顧他嘛。”

說完他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腳。又撲上去,湊在梁煜的耳邊呵氣,“幫我出個悶氣唄,求你了。”

梁煜依舊是正直面貌,點著聞頤書的額頭推開,笑著說:“頤書,不能知法犯法。”

“我犯什麽法了!”聞頤書瞪圓了眼睛,捉住梁煜的手幾乎整個人都賴到人身上去了,“殿下,有些時候呢,做人不必如此剛直。原則這個東西,其實是伸縮自如的。”

正直的昭王殿下憋著笑把身上沒骨頭一般的聞頤書抱進懷裏,嘆道:“原則之事,視好處而定。”

聞頤書感覺到那只伸進後腰裏的手,眼中春波流轉,湊上去在梁煜的下唇上咬了一口,嘶著聲音說:“我發現你這個人是越來越難說話了。”

梁煜不慌不忙地將聞頤書的外衣退下,手一推把人拉近,從善如流地說:“只能是你聞公子越來越得寸進尺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二合一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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